2008年7月6日星期日

冉云飞:让思想冲破牢笼

冉 按:这是一篇九年前的旧文,为安徽文艺出版社的《思想者文摘》杂志(一本以书代刊的不定期刊物,似乎办了几期便无疾而终)所写的一篇书评,发在一家报纸 上。此文我已无存(刚才搜旧书回来,翻了二月份花城出版社所出拙著《通往比傻帝国》已收有此文,我搞忘了,抱歉。但似乎有点“版本”差异,这个可能是原本 ——冉注),昨天有朋友转来,还从来没有在敝博刊出过,那我就将它发出来,以作为大家周末娱乐之资。这些意见或许已经陈旧,但它是我的履痕,由此记录下 来。2008年7月6日7:07分于成都


对“思想”的阐释被许多拥有话语权的人,渲染得十分的神秘,但却只有一种简单的说法让我铭记不忘:“说到底,思想就是不断提出问题与回答问题;一个人停止 了发问,也就停止了思想”。这是《思想者文摘》(第一辑)在类似于“发刊词”中所说的话。没有问题之提出和回答问题的方略,确实不可能激起人类逐步克服困 难的决心,并藉此喷发出思想的火花,所以思想来自于层出不穷的问题和不停地回答问题的来回奔突之中。文摘与选本固然有所不同,但其相同之处在“选”,有选 必有选的标准。如若标准出现偏颇差池,那么重者就难免将“选‘摘’妖孽”的峨冠戴在自己头上,轻者也是自污门墙,误导他人。但真正好的选摘却是使读者事半 功倍地获得助益,让读者在有限的空间和时间范围内获得更多的思想资源,让他们在拥有较多的知情权的情况下,运用自己的选择权,然后自己进行思想资源的重组 和配置,最终做出不仰人鼻息的判断。而《思想者文摘》编选者的眼光和选择标准正是着眼于此:“我们是什么眼光呢?说来很有些鄙俗。那就是:看你是坐在象牙 塔里提问题,还是站在现实生活中提问题;看你是就理论谈主义,还是想就现实说道理;看你是在玩屠龙术与皇帝的新衣,还是在述作生存经验中的体会与感悟。我 们舍前者而取后者,这也就决定了这本文摘的定位是为大众说法”。

《思想者文摘》里所选的篇章大部分可以说做到了选者所制定的标准,切中世事,尖锐而又有理性。常有些自以为高明的人认为,只要将下岗人员的就业观念转变过 来,那么庞大的就业压力就迎刃而解,其实“中国今天的就业危机并不只是周期性失业、结构性失业或摩擦性失业,它更是一个总量性问题”,“个人确实可以通过 转变就业观念实现再就业,但整个国家不能靠人们转变观念。之所以出现这种‘合成谬误’,是因为有人片面相信‘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假如每个人都转变就业 观念,我敢说就业形势将更加严峻,为生存竞争更加激烈”(赵奉军《我们不能再片面指责下岗职工》)。作为一个要表达自己见解的人,想对社会上诸多事体做到 宽容而不纵容是很难的,不只是因为宽容与纵容的界限并不像黑白分明那样直截了当,而且需要发表见解的人在拥有积极自由的态度外,更要具备有消极自由的胸 襟,否则“宽容文化造成的相对主义,反过来最易激起不宽容。那些有自己坚定信仰的人在相对主义、怀疑主义的社会文化下往往被视为危险的少数,被推向社会的 边缘,他们在社会上特别容易感受到威胁和不安”(林志光《宽容是自由社会应追寻的理想吗?》)。我认为只要是真正民主自由的社会,有坚定信仰的人即便被认 为是少数,也不大可能感到威胁或不安。倒是在制度不能保障各种自由的情形下,要注意倡导宽容,容易为专制制度下不合法的利益攫取者,以及大权在握的人所利 用的情形。换言之,他们会因为自己巨大的利益,联合起来教导被他们盘剥的民众要学会“宽容”,以便为自己的不法行为及其所得开脱干系。因此制度漏洞所造就 的腐败分子可能会成为“宽容”的最大受惠者,没有比这更“黑色幽默”的了。这让我想起捷克思想家克里玛在“论诚实”时所说:“在某种程度上,我将它们(指 到处蔓延的不诚实——引者)和我生活于其中的制度联系起来。在这个国家,人人都感到自己受到欺骗。以此为自己欺骗他人的做法找出理由。”(《布拉格精 神》)

要遍述《思想者文摘》所选全部文章,是不现实的,因而随点一下其中所选的出色篇目,并非多余:龙应台《百年激荡》、冯海沧《警惕制度变迁中的既得利益 者》、秦晖《改革的关键在于公平》、何清涟《经济学理论与“屠龙术”》、黄立 《“现代制度浪漫主义”》、朱学勤《1998年关于:陈寅恪、顾准、王小波》等。但另外一些文章的入选就不能使我信服。如李彦《权力腐败的演变公式:红色 —灰色—紫色—黑色》、喻权域《俄罗斯剧变六年》、敦白《神视荒芜》。这三篇文章既无多少新意更无思考的深度,腐败和文学艺术转型期的走向,基本为人所熟 知,在这里,比“提出”问题重要得多的是,在于他独特而切实的回答,但是没有。同样是反省和批评俄罗斯改革,黄立 的《“现代制度浪漫主义”》就要深刻锐利得多,而《俄罗斯剧变六年》只不过是盲人摸象的浅薄之作。因为这样的文章并没有从实质提出什么问题,更谈不上回答 什么问题,基本上违背了《思想者文摘》的选择标准。再者,以所选内容为例,还缺少当今生活所急需的法学思想类文章——如探讨司法公正、司法独立,批评司法 腐败等;从所选地区来看,应包括港台及海外华文报刊,增加对翻译过来的各国思想家著述的选摘,以便开阔读者视野;从栏目设置来看,分类有待完善,有的选目 不精,每篇文章前的引领性文字间或也有不当之虞。要改善上述诸多环节,无疑对编者的知识结构、学养胸襟等方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想的芦苇。我认为帕斯卡尔的话对于我们的生活境遇来说,有近乎“人是万物的灵长”的盲目乐观。在我看来,更多的时候我们卑 怯得还不如芦苇,不会思考且更无所谓思想。因为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思考的自由和思想的深度,不只是理论上的描述,而是活生生的现实。说得尖刻一点,不少被 称为知识分子的人,只不过是他人思想的应声虫,或者成为缺陷多多的制度的献媚者而已。龙应台早在《野火集》里说到中国学生“完全没有独立思考能力……不敢 置疑、不懂得置疑是一种心灵残障;用任何方式——不管是政治手段或者教育方式,不管是有心或无心——去禁止置疑、阻碍思考,就是制造心灵残障……我们,是 不是一个残障的民族?”(转引自龙应台《百年激荡》)要改变这一切,我们就不要在自己未思考未表达之前,在自己内心自设一个“思想检察官”,将自己思想的 大势去掉,自宫而成为一个思想上的太监,这是比肉体上的斩根去势更为悲苦的事。因此不妨说,当今中国思想者的任务之一,是按照《国际歌》所明示的“让思想 冲破牢笼”,来警醒众多思想上的无产阶级。


1999年10月23—26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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