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13日星期五

张耀杰:《南方周末》的报人风范及其它

我 不是一个像螺丝钉那样合格的看客和读者,尽管我自己参与过一些电视纪录片的拍摄,近年来却很少完整地看完过一档电视节目或电视连续剧。尽管我经常向一些报 刊投稿,却很少完整地阅读过一份报纸,更谈不上自己花钱去购买报纸。我曾经给朋友们说过一句玩笑话:中国人要是都像我这么懒惰吝啬,有许多媒体人特别是喉 舌媒体人,是注定要被饿死的!

但是,2008522日,我在第一时间买到了一份《南方周末》“大地震现场报告”,不仅一字一句读完了这份报纸,而且反复阅读了许多遍。

在以编辑部署名的《汶川震痛,痛出一个新中国》中,我看到这样一段话:“这是新的抗战,这是全民族的抗战。它要保卫的主要不是土地,而是无数无辜的生命。面对大自然强加的这场战争,我们注定不可能是胜利者。……无论我们怎样努力,将来都没有资格去庆功。”

19371945年 的八年抗战时期,是以《大公报》为代表的一大批中国民间独立报刊、以中共《新华日报》为代表的一大批党派报刊和以西南联大为代表的中国优秀大学,为饱经战 乱的中华民族保留了弥足珍贵的文化薪火和民主精神。在今天,能够接续这份文化薪火和民主精神的,只有以《南方周末》为代表的戴着镣铐呐喊“思想解放”的极 少数报刊。虽然如此,从《南方周末》的报人身上,我依然看到了当年的胡适、张伯苓、蒋梦麟、梅贻琦、张季鸾、王芸生、于右任、傅斯年、储安平、成舍我等文 化先驱的报人风范和学人风骨。

戴 着镣铐依然能够长袖善舞,这是需要智慧更是需要担当的。《南方周末》的报人,在大气磅薄的“大地震现场报告”中,所表现出的正是迎难而上、逆风飞翔的智慧 与担当。然而,由于种种不可抗拒的生态因素,这期报刊中真正具有历史文献价值的真实信息,并不是集中在专业记者宏大叙事的正面报道之中,反而集中在被排挤 到边缘报缝之中的一些自由言论。

在第14版《国家救援队的真实救援》中,我得到这样的信息:地震暴[]发两小时,154名 国家救援队一线队员就径直在北京南苑机场集结。但是,在都江堰聚源中学,由于建筑质量的豆腐渣问题,特别是混凝土里全是铁丝,造成教学楼垮塌之后化为一堆 没有缝隙和空间的碎石。这支中国最优秀、装备最优良的地震救援队,只能用最原始的双手在学校的废墟上刨挖,结果只救出两名学生。一些耐人寻味的细节是, “俄罗斯救援队为了保护幸存者的眼睛,拒绝记者在救援中打灯拍摄。日本救援队当场向死者列队默哀。”

在第30版中,CCTV制 片人包军晨告诉记者:“央视现在的运行体制是历史遗留下来的,严格说起来是按照官本位的那个序列形成的构架,……藏独这个事情,我们还和以前一样,觉得应 该慎重,所以没报,其实最后的结果你会发现……没有第一时间抢报,事后报正面,往往造成舆论方面的被动。……这次地震让我们媒体和官员都学会了一次面临大 事件的互动。”

通读共九部分的“大地震现场报告”,最为真切感人的是《北川中学日记》中由初中学生书写的亲身经历。

北川中学初一(4)班的寇倩、田雪梅、邓敏、杨敏,共同讲述了一个可歌可泣的救人故事。2008512日 下午两点多的大地震中,这个班的学生正在原本就是危楼的老教学楼里上历史课。地震发生后,班主任高永中老师冲出办公室叫同学快逃。教历史课的任姓女教师打 开门让学生先走,她尽量把门开得大一些,当同学们走到一半时,挨着门的那堵墙塌了下来,正好把这位女教师的肩膀压了下去,……

北川中学初三(2)班的李翰、夏小芹、刘卿,共同讲述了另一个更加可歌可泣的救人故事。据李翰介绍:“我知道是地震,但是北川本来就是地震多发区,便没有太紧张。接着又来了一阵,这次老师急忙叫我们快跑,我坐在靠门的第一排,便飞快的[]跑 出来,在出门口时,我们的老师将我们使劲推出来,他却依然在门口等待学生出来完。……五层的教学楼一层一层地塌下来,再看一看教学楼的位置,只见到一个熟 悉的体形横在三楼的走廊下面,他的嘴里还吐着血,啊,他就是我们尊敬的语文老师,……我感到天打雷劈,我们的曾老师去了……”

夏小芹的叙述是这样的:“我们的语文老师……叫我们赶紧往外跑,他为了让我们能够更加方便的[]逃出去,就替我们挡住了门板,尽管这样我们班的同学也没有全部逃出,很多人都被压在了塌下来的5层 楼房里,而我们的老师却为了救我们牺牲了。……来到操场后,我看到我们的教学楼已经成了废墟,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我想哭可哭不出来,我 希望自己在做梦,我使劲地咬了自己的手,很痛,可我仍旧不愿相信,我打自己的脸,直到一位同学说不要再打了,是真的。”

刘卿写道:“在震第二下时,老师大喊,让我们往外面跑,而自己却往里面跑,使劲把同学往外面推,看见门快倒了,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把门挡住,用他那并不强健的身躯,为我们撑起了一片生命的希望!”

按照北川中学团委书记蹇绍奇的介绍,这个学校原有2900名学生,幸存下来转移到绵阳长虹集团的只有1230多外,还有近400人正在医院治疗。“北川中学的硬件设施,在绵阳的中学里要算差的。以前学生少,不上规模,好多房子是1960年代修的,早给判定了危房。”但那几幢“危房”在地震过后并没有坍塌,“初一有4个班在那里边上课,没有一个学生死亡。”垮塌的教学楼之一,是19921997年花了5年修的。另一幢垮塌教学楼建于20022003年。

不知道是记者的笔误还是蹇绍奇的口误,按照北川中学初一(4)班学生杨敏的叙述,被判定为危房的该班教室,至少是墙体倒塌了,而且也死亡了一些同学。教历史课的任姓女教师和其他一些同学,是在震后被师生们救出来的。

在第34版的《震区读者来信》中,都江堰市私立玉垒中学教师小夏介绍说,由于该校的教学楼很抗震,该校成为都江堰市所有学校里面唯一一个师生无一伤亡的。由此看来,发生在四川汶川的大地震并不是特别可怕,只需要负责建筑工程的官员和建筑商稍微有一点点良心,就足以抵御这次震灾了。

重 庆开县的媒体人何仁勇,在读者来信中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世人:“谣言不会造成地震,它能够带来的危害远远没有地震可怕。我相信,我们的政府不但有勇气面 对这场震灾,更有足够的智慧面对一些谣言,用真实、及时的消息,像抹蜘蛛网一样把它们轻轻抹去。”作为一名主要以稿费为生活来源的人文学者,我同样寄希望 于本国政府在信息自由方面表现出足够的勇气和智慧来。

在第24版中,刊登有《一份捐助,就是一份希望》的企业捐助榜,名列前茅的数十家企业中,绝大部分都是国营垄断企业。其中国家电网公司捐赠额是21600万元,中国工商银行是8726万元,中国移动是8620万 元。作为一名合法公民,我想要质疑的是:这些国营垄断企业所捐赠的巨额款项的资本金,来自于全国公民的公共财富和公共资源,没有全体公民或全国人民代表大 会的正式授权,这些企业有权擅自捐赠巨额款项吗?退一步说,即使这些企业拥有擅自捐款的权力,他们所捐赠的公共资产又怎么可以与本土私营企业及外资企业所 捐赠的私人财产相提并论呢?假如我是国家主席,我拿国库里面一半的财政捐给四川灾区,另一半财政捐给缅甸灾区,全国公民到底是应该骂我是卖国贼还是夸我是 慈善家呢?在共产主义没有真正实现之前,捐公家的也就是大家的钱与捐自己家的私房钱,无论如何都是不可以混为一谈的,难道拥有先进性的执政党及其官商老 板,迄今为止还没有学明白这么简单的一点点道理吗?!

2008523北京家中


原载开放/作者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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