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0月31日星期三

江棋生:老包,一路走好

图为(左起)莫少平、包遵信、丁子霖、蒋培坤

老包走了,才70岁刚出头。想到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可敬、可亲、可爱的“包包”(刘霞语),再也听不到他率真、痛切、睿智的声音,我悲从中来,哀痛莫名。

2004年2月11日,老包突发脑干出血,但他奇迹般地与死神擦肩而过,不仅挺了过来,且几乎完全康复。今年9月,他患脑血栓住院,我没去看他;我相信生命力极强的老包会安然归来。果然,他于10月22日顺利出院。但是,不幸的、致命的一幕在他出院后第二天发生了,他跌倒在家中卫生间里,造成深度昏迷。送院检查后马上被施以开颅手术,发现右脑大面积出血和脑干出血。之后,他一直处于昏迷之中,没有自主呼吸。院方的意见是:这一次,奇迹将不可能再现。10月27日下午,晓波、祖桦和我到达老包家中,会同显扬老师和晓燕,心情沉重地与老包家人商议后事。当晚,晓波和我还与小浦(浦志强律师)进行了商议。不过,那天及第二天,我都一直没有完全死心,还在企盼老包再次奇迹般地战胜病魔,回到大家身边。

然而,10月28日晚上,祖桦、晓波打来电话,沉痛地告知老包逝去的噩耗,我也随之见到了显扬老师发来的老包不幸病逝的讣告。我的眼神久久定格在刺目惊心的讣告上;它无情无声地告诉我,上个世纪80年代中国思想启蒙运动的一员主将永远离去了;八九民运中的中生代意见领袖驾鹤远行了;六四屠杀后继续践行自由民主理念、不屈推进政治变革的活动家与世长辞了;一位挚爱生活、珍惜生命的性情中人,与他所深深眷恋的家人和亲朋怆然永诀了!

回眸风云激荡的20世纪80年代,由老包担任过副主编的《读书》杂志,和由他担任主编的《走向未来》丛书,无可争议地是同类书刊中的佼佼者;她们在改变一代人的知识结构和价值取向的事功中,作出了十分突出和骄人的贡献。当时,作为一名工科硕士生和大学青年教师的我,在理念的更新和精神的升华上,就曾深深得益于她们。此外,我后来的物理学研究,也正是循着由《走向未来》丛书所推介的老三论——控制论、系统论和信息论,走向新三论——耗散结构理论、协同论和超循环论,并由耗散结构理论走向对时间反演和空间反演已有定论的质疑和解构的。1988年秋,我成为科学哲学博士生后,曾去北大听过老包的一次讲座,主题是评点、批判新儒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个子不高、语速不慢的包先生,第一次听到他用明显带有安徽口音的普通话论今说古,臧否众儒。

在震撼世界的八九民运中,老包以思想引领者和政治活动家的身份,发出自己来自良知和理性的声音,并以自己的道义担当为历史所铭记。

六四大屠杀后,老包被判刑五年。出狱后,还在所谓剥权期内,他就以持不同政见者的身份再次发出不同凡响的声音。1995年春,他在由四十五位国内科学家、学者共同发出的著名的《宽容呼吁书》上签了名。也是在1995年春天,为了商讨和起草《汲取血的教训 推进民主和法治进程》呼吁书事,我第一次去了老包家,第一次和老包有了零距离接触。接下来10多天中,我和晓波、王丹、念春、陈小平、周舵等人数进老包家门,直到呼吁书被最终敲定。

1999年5月我被抓后,老包和章虹见了面;他对我的系狱表示了深切的关注。2003年5月我出狱之后,老包和晓波、祖桦、军宁、小浦等友朋一起,在紫玉饭店为我摆酒接风。

今年6月14日,老包与我、祖桦、莫律师和力雄、唯色夫妇相聚。我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老包兴致很高,抽了三支莫律师带去的广西烟,喝了三小杯泸州老窖,并说定后天上午搭莫律师的车,去延庆乡下丁老师暂居地。”
6月16日上午,老包如约搭车前往延庆。我则驾祖桦的车率先上路,乘员有祖桦、晓波和建利。过延庆城区,穿古崖居,最后到下营村时,丁蒋两位老师给予建利和老包特别感人的欢迎。那天,老包的精神特别好,不仅饭桌上颇有胃口,还像半个美食家,饭后也毫无倦意,一直参与大家的叙谈,直到晚上8点方动身返城。当时留下的老包与丁老师、蒋老师和莫律师的合影照上,他真是气色甚佳,很有精气神。瞧着那张照片,谁也不会想到,也不忍心想到,筚路蓝缕立足当下的老包,壮心不已走向未来的老包,竟会在4个多月之后,就和我们生死离别,天各一方。

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包,是在7月7日刘毅和马来西亚姑娘程慧瑜的婚庆喜宴上。我挨着满头白发、满面红光的于浩成先生,陪82岁的于老喝了不少白酒。老包坐在于老的另一边,他克制自己,滴酒不沾;他用祥和宽厚的笑容,表达了对新人的祝福和对后生的奖掖。我记得,当时老包曾好几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少方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你的喜酒啊?老包还笑着对冠三说,你那个“酒会”里“党代表”太少,等他身体再好一点,他是一定要加入“酒会”的。9月22日,少方和重庆姑娘余贞颖喜结良缘。那时,老包正在协和医院就医,不能亲临致贺;但是,我完全可以想见,病床上的老包,一定会因此而倍感快意和欣慰。

老包是一心希望自己能多做些事的。他和一些志同道合的老人定期相聚,也常和中青年促膝交心。他想活到80岁、90岁。他想看到中国大陆实现民主化的那一天。不过,老包很清楚,那样的未来他或许看不到,但他决不放弃努力,他是生命不息,推动民主化进程不已。

老包走了。可敬可亲可爱的老包走了。老包才70岁,走得太急,走得太早了!我愿强压心中的哀痛,深情地道一声:

老包,一路走好。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中华大地上有志于老包未竟事业的人,做到哪一步才算可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呢?我以为,可以把那一步定在:那些在内心里对一党专政表示厌弃的国人,已经不再迷茫,他们在民间自由民主力量身上的确看到了希望,并敢于公开或半公开地投以敬重和信任的目光。到那个时候,我会无愧于心地、动情地唤一声:

老包,安息吧!

2007年10月31日 于
北京家中

(自由亚洲电台11月1日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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